有时候看着这老家伙跟一群年轻人在一起嘻嘻哈哈的觉得有些纳闷,按说我比他小好多岁,可是我自己都觉得自己老了很多。年轻时也喜欢事事争强,觉得做什么都有兴趣,很多事情想也不想就去做了。可随着年龄的增长,渐渐的变得沉默,变得优柔寡断。年轻时特别喜欢笑,随便听一个笑话便能开怀大笑好长时间,可现在除非是见别人骑马摔断腿才能笑出声来。大哥说:三弟,你成熟了很多。我不知道这成熟是不是好事,但我知道我丧失了很多做人的乐趣。
黄忠的出现让我明白了一个道理:一个人是否年轻不在于他的真实年龄有多大,而在于他的心态。一个八十岁的人如果保持二十岁的心态,那么他便是一个二十岁的年轻人。我们生活在这世界上,最重要的是要活得开心,而是否开心,与贫富无关,与贵贱无关,也与年龄无关。
现在这老家伙正坐在那里无所事事,我决定过去跟他打赌,看谁在一柱香内打死的苍蝇多,谁输了被罚用羽毛挠脚心。
今天兵士捉了一个人带到我面前,说此人在帐外鬼鬼祟祟地窥视了好半天,并且身上还藏有利器。
这个人是个年轻人,看样子也就十六七岁,蓬头垢面的,穿的也很破,看起来是个流浪儿。我问他:小伙子,你到这里来做什么呀?
他抬起头直盯着我,他的眼睛很黑,一刹那间我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寒冷,我从没见过一个孩子有如此的眼神,他一字一顿地说道:环-眼-贼,我-是-来-杀-你-的!
我气极反笑:哦?为什么要杀我呀?
那孩子双眼喷射着怒火说道:你杀了我的父亲!我一定要亲手杀了你!
我一愣,问道:我杀的人无记其数,你父亲是谁?
那孩子的脸扭曲着,尽力把身子往前探,恨恨地说道:我姓纪,我父亲叫纪灵,我叫纪同。你记住了,今天落在你手里,任杀任剐,但我就是做鬼也饶不了你!
听他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当日在徐州拦截袁术的时候,我是杀了一个叫纪灵的,好象是个先锋,印象不是很深,似乎也没什么本领。但眼前这个口口声声要为父报仇的孩子却有点意思,于是我起身笑道:我一生杀人无数,你却是第一个找我来报仇的。也罢,我便成全你,今日我不杀你,你回去练习本领吧,等你长大了再来找我,我项上的人头就在这里,等你来拿。
说罢我挥手让军士把他松绑,他愣愣地站在那里,咬牙切齿地说:好,我这就走,我要天天拜佛保佑你活着,总有一天我要亲手杀了你!说完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这孩子走了以后我呆呆地坐在那里想了很久,人类的感情分好多种,仇恨是其中的一种,也是最奇怪的一种。比如这个叫纪同的孩子,他可能在很小的时候就埋下了仇恨的种子,这么多年来他一直是为了仇恨而活着,他无时无刻地想着要复仇,而可悲的是他想杀的人——我——居然毫不知情。
我知道他终有一天还会来找我的,只是不知道我能不能等到那一天。不过转念想一下,假如真有那么一天他来了,并且杀了我,那么他会开心吗?他活下去的理由就是为了杀我,而一旦实现了,他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想到这里,我希望他永远不要来,无论是爱还是仇恨,一个人有某种信念支撑着总比什么也没有要好,相对于大多数人来说,他们活得更单纯,走的路也更直一些。
我把这些想法告诉军师,军师沉吟了片刻说:仇恨是平息不了仇恨的,错误也永远纠正不了错误,只可惜我们永远也不能从其中解脱出来。
今天我做了一个梦,梦到一片一望无际的草原,蓝蓝的天,白白的云,我在草地上跑来跑去,忽然看见大哥二哥他们朝我走来,我大声地叫他们,他们却自顾自地走了,我一回头,猛地看到自己长着一条尾巴,再仔细一看,自己竟然变成了一匹马,我大惊失色,拼命的大叫,发出来的却是嘶鸣声,一急之下于是醒了。
正巧军师来了,我就把梦说给军师听,军师饶有兴趣地听着,然后说道:翼德啊,你这
个梦在很多年前一个叫庄周的人也梦到过,不过他梦到的是自己变成了一只蝴蝶,在花丛中飞来飞去,醒了以后,庄周提出了一个问题:究竟是刚才庄周梦见自己变成了蝴蝶呢,还是现在蝴蝶梦见自己变成了庄周呢?用在你身上的话就是:究竟是刚才张飞梦见自己变成了马呢,还是现在马梦见自己变成了张飞呢?
军师这一番话把我说得云里雾里的,什么呀?我只是做了个梦而已,怎么可能是马做梦变成张飞呢?这个叫庄周的人是不是脑子有毛病啊?
军师笑了:庄周可是个了不起的人物啊,别的不说,就庄周梦蝶这个典故就够后人分析几千年的了。你自个再好好琢磨琢磨吧。
军师走了以后我越想越糊涂,你别说,这个姓庄的有点意思,我做梦梦到自己是马,说不定我本来就是一匹马而做了一个变成张飞的梦呢。照这样想下去,我现在所做的一切都不过是一场梦而已,人生就是一场梦?
整个儿一个下午我都在思考这个问题,我在院子里踱来踱去,嘴里念叨着:我是张飞还是马?忽然墙外传来一声厉喝:咄!你是张飞时自是张飞,是马时自是马,张飞既是马,马既是张飞,多想无益!
我如梦方醒,慌忙出门,转了一圈却没发现一个人,于是对空拜了一拜,说:燕人愚钝,谢高人指点!
饭也没吃径直去找军师,军师正在给夫人梳头,见我进门对我摆了摆手,我见夫人双目微闭,一脸陶醉的样子,于是屏住呼吸立在边上。
好容易等军师把夫人安顿躺下,把我拉到院子里问:翼德,找我有事?我把下午那人的话对军师讲了一遍。军师听罢长叹一声:果然是高人啊!翼德,这种问题纯属兜圈子的问题,你既然已经解脱出来就不要再陷进去了。
从军师家里出来后我很得意,因为临走时我问了他一句:你说刚才是你做梦梦到给夫人梳头呢还是夫人做梦梦到你在给她梳头?我看到军师的脸色变了,变得很难看。
往回走的时候天已经很黑了,隐隐地有奇异的歌声传来:一年老一年,一日没一日,一秋又一秋,一辈催一辈,一聚一离别,一喜一伤悲。一榻一身卧,一生一梦里……
不由得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