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234年,古罗马帝国西北,凯尔特人自治领首府。
战火的温度尚未在灰黑的墙壕上褪去,败军断裂的尸体横陈在青草和岩石之中,半凝固的血浆星星点点地点缀着毒日下的大地——凯撒之月,这应该是一个胜利的季节。
我的靴子踩着那些沾满泥污的绿色旗帜,那刺耳的沙沙声仿佛汇聚了一个异民族对征服者最恶毒的诅咒。事实上我对他们一无所知,我甚至无法听懂他们的语言,了解过哪怕一丁点关于他们的历史。是的,不仅是这里,整个帝国的一切对我而言依然是如此的陌生,包括纪年的方式,唯一能唤起我内心记忆,只是如今这些似曾相识的战场荒景。
我不知道自己人生是第几次参与这个名为战争的游戏了,比起那些自负的常胜将军,或者第一次就变成孤魂的倒霉鬼们,我觉得自己更接近于这个名词的本质——一个巨大的赌博,一个神明的掷硬币游戏,人类无法在其中取得任何胜利,在仇恨中他们只会不断地失去,直至无可失去。
四年后,当日耳曼那绑着粗绳的长矛刺进我的肚子时,我更确信了以上的观点。
但那时已经一片无悔,因为我至少在这个世界上,这这个文明体内,永恒留下了关于妹妹的记忆。
我站在凯尔特人苦心修建的塔顶,向着东方瞭望,在云和山的彼端,沙漠与海洋的尽头,那儿是我永远忘记不了的故乡。
一 徐州往事
我在故乡的故事从一个破败的王朝开始,在破败之前,他也许比我现在拥有的帝国更为强盛和幅员辽阔。但狮子的死亡也许从一两颗龋齿发端,首先腐蚀天子威权是他的亲属和他最忠实的仆人宦官,继而这溃疡越来越大,于是我见证里生命里的第一次战争——黄巾之乱。
我已经记不清那场战乱延续了多久,也许开始的时候,妹妹才刚刚学会叫我兄长,但结束的时候,已经可以与我在廊前玩着骑竹马的游戏。那场战争对于汉帝国的大部分人而言是一场灾难,但对于我的父亲也许不是。他依靠和太守的不错关系,介入了中原地区军队的后勤供应,借此发了一大笔财。因此我当公子哥儿的那段时间里,我对战争的厌恶甚至会小于见到司马家的二小子,作为名震天下的四大财阀之首,他曾寄希望与我们定下娃娃亲,但最终因为变故转而和张氏结成连理。
我和父亲与兄长都性格迥异,他们谨小慎微,精于计算,总想在一笔笔地交易中获得利益,并总在担心自己会失去这样或者那样的利益。上天给了他们做了不错的安排,整个徐州充满了这种性格的人,比如太守陶谦,以及陈圭和陈登父子,这些所谓的知音们就像夜空里星星点点的流萤,仿佛放着光互相吸引,却从不真正地靠近。
现在想来,少年的我,对于这个世界是如此的无知,我甚至很难了解害怕是一种什么感觉。直到有一天,兄长和嫂子定亲,穿着大红锦缎的妹妹忽然在桌上说:“长大了我要嫁给二哥”,我才知道世间何为恐惧,这种恐惧源自了我心中最柔软珍贵的部分——因为太过珍惜,所以才会如此害怕失去……
那个晚上,我在自己的床头为妹妹写了一首歌:
流风催琴音,是郎思卿情。寝食难相忘,徘徊随倩影。春草何菁菁,碧空如洗镜。佳人若华星,璀璨众人里。我欲长歌吟,清商发兰心。声声呼芳名,魂梦长相萦。但愿人间苦,至此永别卿。
趁着月色,我把歌词塞进了妹妹的窗里。竹影摇曳,我的心伴随着夏虫欢唱的节奏飞快地跳动——巨大的罪恶感与圣洁交织在一起,汇成我对妹妹波涛汹涌的爱,奔流向那绯色的欲望之海。
那一刻,我对自己发誓,就算拼上性命,也要保护我那可爱的妹妹。
人最大的愚蠢在于没有自知之明,曹操的到来让我第一次感到生命在这个时代的脆弱。在那些守城的日子里,兄长几乎成为了一个工作狂,他白天维持着家族巨大产业的秩序,夜中则陶谦的幕帐里为找谁求援而焦头烂额。但我全然无心帮他分忧,事实上他也从来没有信任过我,包括临死前留下遗嘱的父亲。我要做的只是纠集百名精壮的家丁,全副披挂不分昼夜地守护在妹妹的闺房前——一旦城破,我一定让他们拼死拖延时间,保护我和妹妹从我新近在城北挖好的密道通过,在尽头有江东鲁家的私兵携大宛良马恭候,带着我和妹妹逃往吴中。
那年,我的妹妹青春十五,身段初成,娇媚动人,不可方物。
二 刘备和关羽
但那个叫刘备的混蛋彻底结束了我那骚动与妄想的青春!在赶走了曹操后,他和他的朋党成为了徐州实际意义上的主人。陶谦变成了笼子里的老鸟,他悲哀地发现,比曹操更为强大的@#$挽救了城池,却让他自己失去了更多。
如果那个时代是一股鲜红的烈焰,那么刘备就是一滴金色的油,有他的地方,就有战争,国与国的,城邦与城邦的,家族与家族的,甚至是人与人的。
刘备痴迷战争的原因是他看起来似乎总没有什么可以再失去了,没有妻儿,没有国土,没有财富,他自己编造的皇室后裔的名位在那个时代也根本一文不值。他天生就有一种作为无产者大无畏的气质,而在那个崇尚@#$的年代里,获得胜利的人往往是有勇气的人。刘备就是那种拥有着可以令世界颤抖的勇气的人,在未来的
传说里,伟大的曹操甚至把一无所有的他与自己相提并论。
所有人都害怕刘备,只有我知道刘备害怕什么——那是我一切仇恨的根源,关羽。
那是一个群星璀璨的时代,而关羽是其中最闪耀的几颗之一。没有谁比他更适合做这个时代的偶像了,后来我在罗马,看见过许多怀念他们神话中英雄的雕塑,那是他们理想中战士的形象。但这些大理石像比起关羽,简直就是形容枯槁。上苍赐予了关羽过于完美的一切,英俊的容貌,魁梧的身材,健壮的肌肉,飘逸的须髯,还有不错的头脑——他比任何人都要熟悉三件事情:杀人的手法,女人的身体,以及道德的规则。
关羽从不掩饰自己对女人的热爱,比起顾虑重重,略带阴鸷的吕布,他的爱看起来更为纯粹、明亮和热烈,就像一股喷泻而出的温泉,将女人们融化其中。吕布是那个时代唯一可以让关羽害怕的敌手,从哪个方面来说都是,比如说所有的女人都爱关羽,但关羽唯一想得到的那个,却永远属于吕布。
兄长是一个@#$的奴隶,他认为前者是让他的财产增殖的唯一途径,当然他没有选择曹操自有他的理由——对一个商人而言,领先者与差异化的经营是最重要的,
他不愿,也不能和竞争者司马财团分享同一个君主。
他看准了刘备,我想,如果未来的史书是由汉帝国培育的子民来记述。那么关于兄长的慧眼独到的赞誉必将流传汗青。但这些苍白的书简永远不会留下这个家族痛苦的痕迹,那些为兄长的选择,所付出的过于惨痛的代价。
那是陶谦死后不久,刘备三人受兄长的邀请来到我的家中,按照那该死的礼节,妹妹必须从她的房间里出来向这些徐州的新统治者们致敬。谁也没有料到,那一记过于婀娜的万福,一声略显羞涩的问候,一个浅浅的微笑,竟会成为那出悲剧最美的报幕。
关羽可以仅凭三个动作的判断就可以锁定猎物,他不是那种有耐心的周旋者,从来只讲究结果的凌厉和迅捷。华雄、颜良都因此死而非命,我的妹妹也不例外——第二天,当我神经质地走她的闺房,发现那被非人的力量扯断的窗棂时,我觉得自己的心脏,也被关羽那根闪亮的长矛彻底洞穿。
我砸烂了自己房间所有的镜子,我从未像此时般痛恨自己,痛恨自己的丑陋、软弱和那该死的血脉,妹妹的那句誓言像带刺的条索般紧缚着我的身体,我曾经无数次地在她的窗前,捅破纸幕,在幻象里构建着只属于我和她的幸福大厦。这座大厦我为妹妹造了十六年,而关羽摧毁它,只需要一天……
如果我能拥有一种被称为”心理历史学“的能力,那么我就可以站在历史奔腾洪流的下游来回溯这个悲哀的时代。在哪里我会发现并非只有我在承受着这样的悲剧,关羽、刘备、曹操、曹操的儿子曹丕、司马家的二公子……这些悲剧彼此连环勾结,就像赤壁上的战船,一个接着一个地在火海中把对方带向漩涡。
也许错的不是我或者我们,错的是世界——那一个个撒谎的世界。
三 千里走单骑
刘备是虚伪的世界里最辛勤的耕作者,他乐此不疲地向大地播撒着谎言的种子。当他每天早上都从关羽的府邸走出的故事在整个徐州的街巷流传时,战败的吕布垂涎这块土地的消息也被季风吹到了这里。在这种情况下,我的兄长做了一个几乎让我晕厥的决定——他要把妹妹嫁给刘备,希望借此稳定住民众不安的情绪——是英雄,一定会喜欢美女。
我相信那一定是关羽的提议,他似乎极度厌恶“从后门进入”这种曲折的形式,而更喜欢单刀直入地解决一些问题,如果妹妹去了刘备家,无疑是为他那些不可告人的行径提供了巨大的方便。
迎亲的那天,我看见刘备脸上充满了期待的笑容,当然不是对着妹妹,而是对着关羽。
这些家伙在我和妹妹之间播下了一颗畸形的种子,他从萌芽开始就是如此扭曲和狞厉,这种扭曲不断扩大,盘旋蔓延,最终形成了一个巨大的螺旋体,将一切绞杀殆尽。
吕布终于还是来了,关羽找到了他的新猎物,却无处下手,焦急难耐。他像一只陷入发情期的野兽般对着妹妹发泄,在刘备偏房寝室的窗下,我每夜听着“貂蝉”的粗吼和妹妹痛苦呻吟混合而成的悲怆曲调,心若刀绞,瑟瑟发抖。
强大的吕布没有让徐州变得更加坚固,反而让他变得更加脆弱,因为他的伙伴是刘备。当曹操像嗜血的鲨鱼追随而来的时候,我们就告别了那短暂的和平——不过本来也没有人觉得那段时光有多美好,包括我自己。
战争、战争、战争!!
这个词永远离我如此切近,但又如此遥远。我仿佛一直置身于战争的洪流中,却从未亲身感受到他水浪的湍急。我曾经害怕过战争,因为他威胁了妹妹的安全,但我现在却无比地渴望战争,渴望他如一场大禹时代的暴雨,彻底冲刷这个扭曲的世界。
但这样的时刻始终没有到来,直到妹妹死之前,我都没有醒悟那个真理——主导这个时代的感情不是爱,而是仇恨……
曹操也许比我更早地领悟这个真理,这个偏执的女人曾渴望把自己的一切都献给刘备,包括给我们这些下属册封领地,但我拒绝了那个虚伪的称号,他就像一面镜子,会毫不留情地照出那个真实的我——猥琐、卑劣、自私、虚情假意,简直就是刘备!
我需要在这个谎言充斥的世界里给自己和妹妹留一份真实、纯净的天空,但刘备并不需要。他渴望的是曹操的位置,而不是她的心或者身体……当他急匆匆地带着关羽回到徐州时,我告诉兄长,赶紧将我们的产业尽快地转到荆州,徐州很快就会被一个女人的嫉妒心所彻底毁灭。
兄长曾经的想法是去河北经营,他认为袁绍有可能成为帝国的主宰者,但我的直觉告诉我他不行,后来我发觉自己是对的——袁绍从来不乏过剩的爱,但他从不知真正的仇恨为何物。
但我丝毫没有为自己的预言成功而骄傲,在曹操的铁骑到来之前,我犯了一生中最重的一个错误——跟随刘备去了前线。我原本只是想为产业的转移赢得更多的时间,然而我低估了张辽的速度,改编的吕布骑兵部队切断了我们和下邳的路线。仅仅一个黄昏,那个残阳如血,飞鸟暗啼的黄昏,我失去了妹妹获得自由最好的
机会。
更让我无法容忍的是,那时候守护妹妹的,是关羽……
我不想再对关羽在曹操阵营中的表现再做过多的回忆,作为一个精壮的男人,他应该很轻松地征服了曹操的肉体。但我猜测曹操找他的目的只是为了引出刘备,作
为一个女人,她比任何人都敏感关羽与刘备之间的关系,尽管刘备彻彻底底地玩弄了她,但她倾心的永远是那个伤害着她的男人,征服的目的是被征服,这就是属于曹操的悲怆旋回曲。为了激怒刘备,她把妹妹和刘备的另一个夫人与关羽关在了同一个房间,藉此想引诱刘备出现,但最终他失望了——这只会中了关羽的下怀,刘备从不关心关羽和女人们的关系,因为他永远是关羽的男人。
被欲望拨撩地发狂的曹操终于向袁绍宣战,据说刘备委身他处。他是对的,因为我也在那里。但曹操很快发现了关羽是一个巨大的隐患,在两次战争中,曹操都希望用口袋阵的战术围剿袁绍的军队,借此捕获刘备,但关羽却连续地在最后的合围完成前刺杀了对方的主将,迫使袁绍军退兵。心思细密的曹操很容易就可以推导出理由——关羽不想让她得到刘备!
她决定和关羽翻脸,他胁迫皇帝给关羽了一个前所未有的侮辱性爵位“汉受庭侯”,这直接导致了高傲的关羽直接负气出走。这个可笑的名词后来在历史的记载中被做了部分的替换,包括曹操在内也对当时的冲动做了反省,对一个道德模范做如此的嘲讽会导致社会信仰的崩溃,于是他捏造了关羽杀害他6位将领的传说,并将此作为自己宽宏大量的佐证——就像刘备总要证明自己喜欢女人一样。